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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本文節(jié)選自《莫須有》,作者:倪湛舸,出版社:上海人民出版社,版權(quán)方:世紀(jì)文景。經(jīng)版權(quán)方授權(quán)在網(wǎng)易新聞平臺發(fā)布,歡迎關(guān)注,禁止隨意轉(zhuǎn)載。】
寒鴉夜啼
一 覆巢
午后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。我去寺后的林子里解手,看見一個七八歲的男孩騎在樹枝上,手里捧著一只比他的腦袋還大的鳥巢。我遠(yuǎn)遠(yuǎn)打量他,他也察覺到我的存在,警惕地抱緊鳥巢。透過薄霧般的雨,他細(xì)瘦的手臂泛著淡淡的青。我沉默不語,既不走近,也不轉(zhuǎn)身離開。他漸漸忘了我的存在,放松了身子斜倚在樹干上,用指頭拈起一枚白底黑斑的鳥蛋放到眼前,對著光瞇起眼看,那一刻,額頭上浮現(xiàn)出古怪的皺紋。然后他便笑了,笑著松開手,讓鳥蛋輕飄飄往下落。漫天虛蒙的雨絲里,白底和黑斑緩慢地向下移動,像是過了很久,才在濕漉漉的石板上濺起些許細(xì)碎的粉末?!皼]有了!”那孩子尖著嗓子沖我嚷。我覺得這孩子好奇怪,心里卻生不出厭煩,于是隔空應(yīng)和:“沒有了,挺好。”
回到寺里,父親還在聽住持講經(jīng),我很欽佩他總能正襟危坐,根本不打瞌睡??晌疫B臨帖都能睡著,被尿憋醒時,筆上的墨已經(jīng)洇透了小半張紙。我不喜歡讀書寫字,更不明白為什么做武將都還要讀書寫字。父親說,有了白紙黑字,隔著千山萬水的人能互通有無,就算隔著千秋萬代,也能留住曾經(jīng)的故事。我明白人活著總想留下痕跡,可是活著這么苦,我只想做回沒有七竅的混沌。東林寺的老和尚給父親算命,勸誡他急流勇退,父親又奉上我的八字,老和尚看都沒看就搖頭說什么都看不到。我覺得自己應(yīng)該做出瞠目結(jié)舌的模樣,又怕裝傻太過被責(zé)備,猶豫之間,反倒顯出了不知所措的真傻。父親皺著眉給我整理腰帶:“看來你是做大事的命?!蔽覜]想好該反駁還是點頭,父親又自言自語:“哪怕闖大禍也行啊,至少不凡。”
我跟著父親生活了太久。他曾經(jīng)試圖把我留給繼母撫養(yǎng),我卻偷跑出來,賴在他身邊不肯走。他留下了我。他很孤獨,我能感覺到。他什么都不能說,也說不出來,我在他眼前長大,越來越像他。他偶爾長久地凝視我,就像是孤獨到了極點的人守著自己的影子。他甚至每次覲見官家都要帶上我,而官家出爾反爾不再把舉國之兵交給他統(tǒng)率時,他憤然辭官來了這廬山,還是帶著我。他自認(rèn)命里福薄與高官厚祿無緣,決心就在東林寺附近務(wù)農(nóng),卻還是不允許我就此懈怠。天知道今后會發(fā)生什么,在他看來,年輕的我自然有老天才知道的艱險和機(jī)遇。
官家終于派來了最后一批說客。李若虛是個胖子,父親正開始發(fā)胖,只有王貴越來越瘦,他們在燭光下急切地爭吵,墻上擠滿晃晃蕩蕩的影子。我被打發(fā)去守門,只能百無聊賴地拖著卷廟里的《寒山詩》翻看。李若虛的聲音莫名其妙地尖細(xì),我知道他是個難得的好人,可他實在太滑稽,幾乎時刻處于一種激情澎湃的狀態(tài)。相比之下,王貴的寡言倒是讓我更不安,他臉色很黑,眼睛更黑,天生一副愁苦相,對這種人,你都不敢要求什么,倒是會情不自禁地想要去體諒他。果然,王貴正苦著臉對父親說:“你再不下山,我倆就該被砍頭了?!崩钊籼撃切╆P(guān)于江山社稷的大話太容易讓父親頭腦發(fā)熱,而王貴的哀求顯然是最有效的趁熱打鐵,父親變得焦躁,揉著紅腫的眼睛在屋里踱來踱去,忽然有意無意地瞥了我一眼。我卷了書托著下巴:“阿爹,你硬是聽了這幾個月的經(jīng),何苦?”
“當(dāng)初你就不肯上山,為什么又跟著?”父親對我,多少有些無可奈何。我嘆口氣:“那如今我還不想下山呢,你要去行在請罪復(fù)命,我不還得跟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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